你为什么喜欢美式咖啡 (Americano) ?
你们要是了解我的话,就会知道我有病。
而且是那种犯起来很严重的病。
胆结石。
倘若我是个牲口,那这就不是什么坏事——牛的胆结石唤作牛黄,据说味微苦而后甜,性凉,价比黄金。然而我是个人,所以我的结石除了会给我带来许多痛苦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用途了。
而我一喝奶,就会犯病。
我曾经就这事问过大夫,大夫挠挠头,说可能是奶中的乳脂引起胆囊收缩,导致结石发作,所以你以后尽量少喝奶为好。
我说那不对劲,我喝脱脂奶,一样犯病。
大夫又挠了挠头,说也许这奶虽名脱脂,但没把脂肪脱净,所以少许乳脂依然会引起病痛,反正你以后别喝奶就对了。
我说那也不对劲,为什么我喝半脱脂奶就不容易犯病呢?
大夫第三次挠了挠头,终于恼羞成怒,一拍桌子说反正你就不要喝奶就对了!不然犯病了哪天胆梗阻是会要命的,你晓得不晓得!?
我说好,我知道了,大夫再见。
出门的时候我又回头瞅了瞅这位大夫,发现他头上毛发已然见稀,想必是挠的。
做大夫真可怜。
我说了上面这么多废话,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那就是我喝咖啡,是没法加奶的。
因为喝了可能会死。
我仔细计算过这个概率,最后的结论是比我每天出门都不看红绿灯横穿马路被车怼的概率还要大一点。
很显然,我是不会每天出门都不看红绿灯乱穿马路的。
所以我每次喝咖啡,也都不加奶。
所以我每天中午午休都会到单位附近的星巴克,例行公事般的点一杯美式。
超大杯美式,凉的,不加冰,单给我一杯冰,打包,谢谢。
然后拎着一杯冰、一杯咖啡施施然走回单位,开始午睡。
睡醒后干掉咖啡,然后开始嚼冰。
提神醒脑的下午生活就开始了。
然而不幸的地方在于,我有个老婆。
她嗜糖,然而怕胖;好奶,然而乳糖不耐受;爱咖啡,然而怕苦。
所以每次带她出来,我都只好给她要一份半糖脱脂的拿铁。
然后嚼着冰块等她那杯做好。
所以一般等她那杯做好,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的血也冷了。
我快特么冻上了。
所以,这本来是两个不懂咖啡的人,瞎JB喝的故事。
然而我有个朋友,一个真正高雅的朋友,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朋友。
他听说我喜欢喝咖啡,兴冲冲地非要送我几包豆子。
我说算了吧,家里没机器,豆子给我也是白瞎。
他说你买个机器,豆子我送你一年。
我偷着瞄了眼豆子:
什么什么甜橙水洗;什么什么日晒波旁。
打头的全是我没去过的番邦小国。
看着就高大上。
我心动了。
事实证明,这是我悲剧的开始。
我最开始扛回家的是一台自动咖啡机,把咖啡豆扔进去,放好水,按下按钮,咖啡豆就被送进研磨器里,号称永不磨损的陶瓷刀具飞快旋转,将坚硬的豆子打成碎末,然后机器将这些粉末压成粉饼,送到冲煮装置里,90°的热水在十几倍于大气压的压力下穿过这些粉末,将那些诱人的香气、油脂和咖啡因狠狠地攫取出来。
一份意式浓缩就好了。
加上水,就是一杯美式。
我尝了一口,不若星巴克之浓烈苦涩也。
一定是咖啡少了,再加一份。
还是酸。
我不信邪,又加了一份。
于是咖啡机到家的第一天,我失眠了。
我很愤怒,然而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去兴师问罪——毕竟是免费的豆子,不要钱,纵使厚脸皮如我者,也没法喝着免费的咖啡还要去怒斥别人。
如是一个月,朋友的新豆子如期而至,一同到来的还有他诚挚的问候:怎么样,比星巴克强吧?
我很尴尬,说,呵呵,挺不错的。
他跟我相知多年,迅速读懂了我的言外之意,于是大惊:你他妈没喝出好来?
我赧然,于是在接下来半个小时的科普中,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浅烘培、什么是中度烘培、什么是重度烘培。
尤其是知道了他送我的咖啡豆,是不适合做成浓缩的。
要手冲,才能体会到这些豆子的完美风味。
我挠挠头,说老铁这事很让我为难啊,不适合做成浓缩的话我怎么做拿铁呢?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这人,Too young!烂泥扶不上墙!都多大岁数了还喝拿铁?你晓得不晓得要是到了美国第一的Oddly Bar里说这种话,是要公开向咖啡师谢罪的?
Oddly Bar。
我有耳闻,据说是什么第三波精品咖啡的扛把子,进店之后你要是敢要奶和糖,会被咖啡师深情地鄙视。
我挠了挠头,虚了。
于是在他的怂恿下,我又扛了台磨豆机回来。
做咖啡的过程从按一个键子,变成了先温杯、然后铺滤纸、量豆子,烧水、磨豆、冲泡。
大平刀转动起来的声音好听极了,豆子们发出临死前的呻吟,就像是人民币的呐喊。
就是越喝越不是滋味儿。
我终于忍不住了,打电话去兴师问罪——不是说换个方式就能喝出好了么?怎么还没喝出来?
朋友语气淡定:你测温了么?
啥玩意?
测温,不同的豆子最佳冲煮温度不一样,你每次冲泡,都是在最佳温度范围么?
不,不知道啊。
我又挠了挠头。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又被科普了一大堆名词,知道了要湿纸、测温、焖蒸,还要中心画圈慢慢冲煮,让热水远离滤纸。
我说你不去学生化过柱子真是可惜了。
于是又失眠了好几次之后,我终于能冲出一杯差不多的咖啡了。
我学会了杯测,还知道了怎么去使用咖啡的风味轮。
我学会了分辨阿拉比卡和罗布斯塔,什么是苏门答腊,哪个是波本摩卡,我倒背如流。
我觉得自己现在要是去Oddly Bar的话,肯定不用向咖啡师谢罪了。
唯一让我很惆怅的事,就是我一直都没能搞定我媳妇。
她还是只喝拿铁,半糖、脱脂奶。
每次我想让她尝尝我亲手冲泡的完美饮品,都遭到了拒绝。
苦,她这么告诉我。
我说不会亲爱的,你尝尝这个味道,这是神马神马庄园的日晒蜜,热带水果香气,带着一丝酒香,超级甜。
她抿了一口,说苦,滚。
我挠挠头,试图教育她,这可是危地马拉的马拉戈吉佩啊,怎么会苦呢宝贝儿~再来一口,就一口。
她瞪我,说我管你这是危地马拉出品的马拉戈壁啊,苦!老娘要喝拿铁,加奶,加糖!
我开始能理解以前那个大夫给我看病时的心情了。
我很郁闷。
那种感觉就像是俞伯牙遇不到钟子期、郭德纲没有了于谦、罗老师失去了锤粉。
满身屠龙术,无处施展。
于是我决定找那个朋友聊聊。
地点,不能免俗,还是定在了星巴克。只不过随着国民经济社会的迅速发展,哈尔滨作为祖国边陲的十八线大屯子,终于也有了“臻选店”。
我激动不已。
于是朋友来的时候,我正跟星巴克小哥谈笑风生,捧着个杯子轻酌慢饮,顺便盘算着要是捧回家一个 KR804,老婆会不会打死我。
朋友点点头,说一定会。
我擦了擦口水,说没事儿,可以从长计议——你来点什么?我请。
摩卡。
我说啥?
摩卡。
我说蛤?
摩卡,摩卡里的巧克力可以缓解咖啡因带来的情绪焦虑,中和刺激——我觉得你也该来一杯。
我说等会,不是说好的懂咖啡的人只喝黑咖啡、不加乱七八糟的么?
他翻了个白眼:谁说的?
我哑然。
是啊。
谁说的?
说到底,咖啡不过是一杯饮品。
有人说萃取完美的咖啡才是一杯完美的咖啡。
有人说一杯完美的咖啡必须要配上完美的拉花。
有人说只有最纯粹的黑咖啡才是完美的咖啡。
然而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只想喝上一杯自己喜欢的饮料,无论是速溶、是挂耳、是拿铁还是摩卡。美国的牛仔在篝火旁将咖啡豆烤熟然后煮出粗糙的“牛仔咖啡”;塞内加尔人热衷于将咖啡豆里掺入胡椒;阿拉伯人喜欢将咖啡研磨得极细,煮熟后静置饮用——他们甚至不会滤渣,而这正是欧式咖啡的前身。所以很难说在咖啡的世界里,一定有什么“标准答案”,即使你喝的是黑咖啡,也是一样。
我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了原点——我得承认,手冲实在是太麻烦了。
而且我讨厌刷杯。
依然是单位旁边的星巴克。
好久不去,店面重新装修过了,扩了好大一块地方,也变成了所谓的“甄选店”。
而我,则每天中午依然是例行公事般的点一杯美式。
超大杯美式,凉的,不加冰,单给我一杯冰,求求你了,以前我总来,要不你卖我杯冰吧,谢谢。
然后狠狠地嘬上一大口,感受一下焦香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来的感觉,期待着等会儿咖啡因的冲击,昂首阔步地走出去。有时候身旁那些点了手冲咖啡的人会在轻酌慢饮之余向我递过来一丝审视的目光,我知道,他们觉得即使我喝的是美式,也是不懂咖啡的糙人。
谁在乎呢。
毕竟Oddly Bar都开始偷偷的提供奶和糖了。
呵呵